《刺針精神病學》期刊（The Lancet Psychiatry）日前發表一項研究，發現晚上不睡覺而活動的人，人體生物時鐘受到了擾亂，容易出現情緒紊亂、強烈孤獨感、鬱悶，以至認知功能受損等狀況，不期然令人聯想到中醫學所強調的「天人合一」、「天人相應」宇宙生命觀。每天的晝夜節律，有序地調整人類的體溫、攝食和代謝。中國歷代醫家幾乎一致肯定，遵從睡眠的晝夜節律，對養生保命至關重要。
《刺針精神病學》這篇研究論文，題為〈破壞晝夜節律與情緒紊亂、主觀幸福感與認知功能的相關性〉（Association of disrupted circadian rhythmicity with mood disorders, subjective wellbeing, and cognitive function），已然清楚講出，晝夜節律受到破壞對人體健康所造成的負面現象。
晝夜節律是指生命活動以約24小時為周期的自然變動。如尿量與從尿中排出的成分之量，便具有晝夜節律。日本學者伊滕真次在《人體晝夜節律》一書中，研究尿排泄量在晝夜節律下的變化，發現習慣夜間值班的人，入夜後的尿量會減少。
有盈有虧
傳統中醫學的「天人合一」與「天人相應」生命觀主張，天、地與人同樣由氣構成，故天人相互感應，自然不過。《素問．寶命全形論》指出，「天有陰陽，人有十二節，天有寒暑，人有虛實」。（明）馬蒔注釋，天有陰陽，陰陽有寒暑，人有十二脈之節；十二節有虛實。所謂十二節，指十二經脈，清楚說明天地的陰陽、五行與人的臟腑、經絡互相呼應。
具體相應之道，據《素問．四氣調神大論》，春、夏、秋、冬四季，與人體的肝、心、肺、腎相應。例如，「夏三月，此為蕃莠（草木旺盛貌，馬蒔注：陽氣已盛，物蕃且莠），此夏氣之應，逆之則傷心」。換言之，人體的臟器受「季節律」影響。
另一方面，十二經脈作為「氣」（包括衞氣）出入人身的通道，則受到「日節律」影響。所謂衞氣，是產生於水穀食物，在人體脾胃昇華為精微養份之氣，經過上焦，行於脈外，具有溫養內外、護衞肌表、抗禦外邪、滋養腠理、開闔汗孔等功能。從《靈樞》邪客篇和衞氣行篇中，即清楚顯示，十二經脈受「日節律」影響。
概言之，五臟感應春、夏、長夏、 秋、冬的「季節律」；十二經脈則感應一日的節律變化。中醫理論強調，人體的氣血運行與天體運行規律相呼應，像日出日落，月圓月缺，有興有衰，有盈有虧。
按照子午流注的規律，十二經絡的興旺時辰分別為──膽經旺於子時；肝經旺於丑時；肺經旺於寅時；大腸經旺於卯時；胃經旺於辰時；脾經旺於巳時；心經旺於午時；小腸經旺於未時；膀胱經旺於申時；腎經旺於酉時；心包經旺於戌時；三焦經旺於亥時。
以肝經旺於丑時（凌晨1至3時）為例，據《素問．五臟生成論》，「人臥血歸於肝」。當人靜臥，血便歸於肝，並有助加強人體的造血功能。因而在肝旺的凌晨時分，如果不熟睡，還不停活動，顯然會削損肝功能對人體的滋養作用。辰時（早上7至9時）胃經最旺，此時吃早餐，胃的強功能時段有助食物消化，利於吸收食物的精微。
（隋）巢元方《諸病源候論》的「目暗不明候」，視覺模糊，巢氏引養生方導引作醫治手段，「雞鳴以兩手相摩令熱，以熨目，三行，以指抑目，左右有神光。令目明，不痛」。少接觸中醫書者，對紓解此症候的方法多不能理解。但是，若將之套入天人相應的框架看，便可茅塞頓開。雞鳴於丑時，因肝經旺於丑時，肝開竅於目，此時用搓熱的掌根熨目，可助肝氣運行；手指按壓眼球，亦可有助散解眼睛周圍的積滯物。
可以看到，天人合一、天人相應之理不僅貫穿傳統醫保養生思想，還以此來應對國事人事。《漢書．禮樂志》記郊廟詩歌《惟泰元》，以四季運行舒順來頌揚國家治理風調雨順，「惟泰元尊，媪神蕃釐。經緯天地，作成四時……」泰元，顏師古注為天，詩歌唱頌天神至尊，地神多福，天子領受天命，遵從四時陰陽變化之道而統治萬民。
人間五情
漢魏時代離古不太遠，漢朝《古詩迢迢牽牛星》，寫夫婦離別之苦，借牽牛織女星分隔遙望，來訴說人事之哀，夫妻天各一方之苦，當中也隱含了天人合一的意象，登入了天人共存於一宇宙的自然境界。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指織女星），纖纖擢（指舉）素手，紮紮（織機聲）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相視）不得語。」讀來令人同感哀思綿綿。
《古詩孟冬寒氣至》，詩人訴說冬夜漫漫，愁不能寐，只好望星看月苦度時光。接着追述曾收到愛人一封信扎，藏在懷中3年，因對之珍而重之，信扎的字跡仍沒受到磨損，這份忠愛之情，不知遠方的人可否還記取。
「孟冬寒氣至，北風何慘慄。愁多知長夜，仰視眾星列，三五（指十五）明月滿，四五（二十）蟾兔缺。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扎。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置書懷袖中，三歲字不滅。一心抱區區（指忠誠之愛），懼君不識察。」讀來令人盪氣迴腸。
醫事、國事、人事，一切離不開天地。天地設位，天上地下，陰陽演天地之理。天之四季，春、夏、長夏、秋、冬，對應了人體的肝、心、脾、肺、腎；也對應了人間的五情，相蕩出世間無限的怒、喜、思、悲、恐，千年萬載，恒常未變。
撰文：陸錦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