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馳 走進國際的抉擇 - 明報周星馳參演的影片有48部,大部分是擔綱主演,在香港總票房超過十億港元。美國《時代》雜誌評他為「2003年時代亞洲英雄」,在去年又登上《亞洲 週刊》封面,「無厘頭改變中國」一文勾劃着周星馳的文化塑造力。周星馳去年更旋風式前往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交通大學、清華大學、西南民族大學、汕頭 大學和香港大學演講。 文:鄭建生 周星馳的文化塑造力來自香港,只是予以理論化的文化活動卻在內地。1994年周星馳執導及主演了投資6000萬元的《大話西遊》(《月光寶盒》及《大聖娶 親》兩集),既不叫座,也不叫好,在內地還名列「10大劣片」,令他一度心死。然而,數年後,影片以盜版VCD形態悄悄進入北京大學及清華大學的學生宿 舍,「死灰復燃」,盜走了囿於嚴肅文化的學子之心,解走圈在身上的繩索,令他們變成跟隨大聖的甩繩文化馬騮。這部電影的文化內涵得到全面肯定及驚歎,周星 馳被封為後現代內地年青人的代言人。他彷彿成了一代青年人的大聖教主,「信眾」在虛擬網絡世界建造「教壇」,背唸他的台詞。北京一批知識分子在2000年 出版《大話西遊寶典》,兩萬冊上市20多天被一搶而空,恍如大聖聖經。 和金庸的武俠小說一樣,周星馳電影也是長期在通俗市場大受歡迎,卻一直被貶得一文不值,排拒於大雅之堂之外。其後,內地知識分子認同、讚許,並予以理論建構。 周星馳等於香港 香港等於庸俗? 在不少內地人眼中,周星馳反映香港獨有文化,當中有壞的。一位讀者這樣描述迷上周星馳之前的看法:「1995年,周星馳的《唐伯虎點秋香》在北大簡陋破舊 的放映廳上映。……我沒有去。不僅沒有去,我還滿臉的不屑,那時滿臉不屑的也不光我一個人。那時周星馳等於香港,香港等於庸俗,庸俗等於我們所反對的一 切。」(《青年時訊》2001年5月18日,「追周星星的星需要理由嗎?」) 其中也有好的:「過去,周星馳以一種都市平民的無畏挑戰了種種常規、歷史、經典,他以不按常理出牌的天馬行空般的想像力,以一種誇張、荒誕的方式向我們展 示了一種周星馳式的反叛與顛覆,一種香港特有的文化幽默與市井精神。」(《北京晚報》2001年7月19日,「周星馳完蛋了---看完《少林足球》之 後」) 民政事務局長何志平上月中在香港理工大學舉行的城市文化交流會議致辭時說,內地和台灣都會培養出國學大師和文化巨星,但只有香港的自由環境可以培養出董驃和周星馳。周星馳無疑是香港文化符號。 揭衣冠背後禽獸 否定貴賤之別 周星馳電影有何獨特,能夠攀上高文化水平呢?第一,周星馳電影的主人翁是窮光蛋、小混混、市井無賴、小偷、騙子、店員,即使是達官貴人也要經歷墮落、落難 的。表面上,他們草根市井、猥瑣好色、搏懵胡混、卑鄙貪財、不學無術、撒潑耍賴、佯狂玩世,自卑卻自以為是。然而,在大是大非上卻非常立場清晰,綻放善良 的人性光輝及暖人的溫情,完成取西經、正義律師、父母官、忠心報國特務的人生使命。周星馳揭露衣冠背後的禽獸行為,否定了貴賤之別,高尚貴族可以是那麼虛 偽墮落、巧言令色。在他的電影中,英雄也是常人,常人也可做英雄。他否定了聖俗之距,令一眾凡夫俗子分享他在電影中的英雄所為。 「 無厘頭」 反諷傳統思維 第二個特色當然就是「無厘頭」。在九十年代,很多「無厘頭」明星都慢慢黯然失色,但周星馳卻不斷提升‧周星馳式的「無厘頭」隱含逆向思維,對傳統思維反諷 及嘲弄,挑戰衛道之士的傳統價值,突顯後現代文化。北京青年報社編輯馬雄鷹形容:「他(周星馳)會把公眾心目中的美醜、對錯、文明與不文明徹底地打亂重 組。」(「周星馳觀止」《我愛周星馳》2004年,頁180)周星馳經常把弄的「屎尿屁」無厘頭,也有一番顛覆意義‧在《回魂夜》中,劇中有一角色質疑, 為何要玩這些東西那麼「核突」,周星馳義正詞嚴地說:「你這樣說是因為你自以為受過高等教育,出入又自以為是上流社會,……認為『這些東西』是無聊及污 穢,就等於你媽……由細到大向你說,鬼是恐怖的一樣。……如果大家能反轉這個觀念便『得喇』。」跳出思維的框框及行為的禁忌是揚棄傳統階級觀念,邁進天馬 行空的創意空間,孕育出中國傳統文化所欠缺的幽默。 每部電影皆有情感 第三特色是情。《大聖娶親》有一段對白:「如果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再來一次的話,我會跟那個女孩子說『我愛她』,如果非要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 萬年』。」這段台詞成了內地大學生的經典愛情誓言。周星馳曾說:「在我每一部電影裏都有情感,而且這些情感比較純粹和單純,是因為我覺得情感對於每個人來 說都是非常重要的,甚至是人生裏最重要的。任何的電腦特技、武俠、無厘頭都只是電影的包裝,到最後只有一個情字,我沒有看到過一部電影沒有深沉的感情可以 成功的。」學者李歐梵也認同:「這也是香港人對感情表達的方式,相信我在香港住得愈久,就會愈了解他的電影。」 周星馳是很奇怪的合體,他像是喜劇之王,但骨子裏卻在拍悲劇。他說:「我比較想把悲觀嚴肅的事情,轉變為有點可笑的東西來表達。這是我會堅持下去的想 法‧」(ChoiJaeSoon「從韓國聽到的波羅波羅密」《我愛周星馳》頁54)香港人也是如此,平素唯利是圖,爭權奪利,勢利蠱惑,處處流露銅臭的氣 味。前台北文化局長龍應台最近說,在香港住了十四個月後,終於發現港人的真性情。唯利是圖的印象是錯誤的,原來港人很單純、開朗及豁達。香港人表面現實, 不喜陳腔濫調;內裏單純,深藏一份淡淡的俠義心腸。香港社會民眾就像武俠小說的江湖中人,對官府嗤之以鼻,平素你爭我奪,但在江湖告急時便會以俠客之勢現 身。香港人不喜「開口埋口」政治術語,然而,在大是大非的重要時刻便會挺身而出,令世人驚訝。八九年六四事件,百萬港人上街;沙士肆虐期間,醫療人員及各 行各業不為獎金犧牲忘我,堅守崗位;南亞海嘯,香港民間人均捐款世界數一數二。 然而,周星馳這個香港文化符號正在演變,地道的周星馳一心打進世界市場,是禍,是福?有內地人歎息,《功夫》中的周星馳不再像在《大話西遊》中他們所喜愛 的「至尊寶」,那個未戴上金箍的小混混,更像大義凜然的孫悟空,無怪乎有人喊着周星馳已完了。「《功夫》缺乏了些星爺招牌式抑揚頓挫『哈哈哈』的怪趣笑 聲、表情,也沒了能收錄進『周星星語錄』能讓千萬人背誦N年的經典台詞,更不見那充滿顛覆、解構意味的精神。」(《羊城晚報》2004年12月25日, 「讓你笑得滿地找牙點評電影:《功夫》」) 正如周星馳助手田啟文所說,周星馳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對商業電影的元素掌握純熟,所以即使拍有藝術成分的作品,也肯定不會忽略其商業價值。(《羊城晚報》 2004年9月10日「田啟文『拆解』《功夫》」)太超前的電影冒的險太大,稍一不慎,令荷李活巨擘哥倫比亞公司投資受創的話,自己將難以翻身。 跳離語言 幽默橋段身體化 面對國際市場,《功夫》尋覓出路‧有美國導演便指出:「周星馳的喜劇太本土化,經過翻譯就會褪色。」周星馳也同意:「對我來說,我最熟練的語言是廣東話, 但是熟悉它能夠聽懂它的只是一部分中國人,對內地、台灣和新加坡的觀眾來說,他們要聽懂就比較困難了。我希望我的電影能夠被更多不同市場的觀眾接受,包括 西方觀眾。」周星馳的答案就是跳離語言,發展「畫面和動作」,連幽默的橋段也身體化,放在身體語言及表情神態。事實上,《少林足球》排名日本最賣座的香港 電影第三位,意大利、法國觀眾也頗受落,但周星馳不滿意,因他體會到日本人觀看字幕不明白,阻礙這片的歡迎度,何况歐美觀眾。 不將投資放在演員卡士 《長江日報》記者問周星馳,香港的電影要走向國際,需要什麼條件?周的回答可歸納為三點,值得三思。第一,「我的電影不需要很多大卡士的演員,你會見到仍 然有一班跟我合作喜劇的演員,或者再加上一些新演員。」他指引的路向是不將投資放在演員卡士上。(2004年12月15日「周星馳解密《功夫》」) 動作戲——-港產片優勢 第二,「香港電影要走向國際化,現在的電腦特技也愈來愈重要,我也希望把電影帶向國際。因為在國際市場中,港產片的動作戲是最關鍵的。」對周星馳而言,港產片的優勢不在他獨特的無厘頭文化,而是動作戲。 電影內容 效果 最重要 第三,「我比較注重電影的內容及效果多於其他的元素,像攝影、美術、服裝、布景等等。」在另一篇專訪中,他也說:「李小龍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那個時候的 電影完全靠演員表演,不需要其他的東西。現在我們的電影業拍的功夫片很少不用電腦特效的,大多數電影都是武功跟電腦技術的結合,還要演員外形長得有特點, 服裝要精美,風景要好看,音樂要好聽。但是,我覺得更重要的是真實加想像力。」(《南方周末》2004年12月23日,「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大師周星馳專 訪」) 在步步為營之下,周星馳不再只是《喜劇之王》所強調的一個演員,轉為電影工匠,發揮拼貼的鬼斧神工,將武打、電腦特技、勵志、懷舊、愛情、無厘頭等材料煮 調出色香味俱全的菜式‧其他電影產業從業員是跟隨他,還是另闢蹊徑?周星馳的抉擇又是否反映着香港人面對全球化的選擇? |